孩子需要的，不是絕對安全，而是學會面對世界——康橋事件後的反思

我曾經帶著學生們攀登合歡北峰，也曾挑戰雪山翠池縱走。親身體會到——戶外教育，或說山野教育，確實能夠療癒現代孩子們的大自然缺失症。

在山林間，他們學會了真正能帶著走的能力：團隊合作、領導統御、恆心毅力……這些，不是單靠教室裡的說教可以培養的。也因為真正的戶外活動，必然伴隨著一定的風險，我們更需要在活動前、活動中，不斷思考、演練如何管控風險——盡一切努力提高安全係數，把意外發生的機率降到最低。於是，危機處理的能力，也就在這一場場策劃與實踐中，慢慢地長成了。

對於帶隊的老師們來說，說實話，心臟真的要很大顆。我們能做的，就是盡量將孩子們置於一個「可控的冒險」中，讓他們在真實的生活情境裡學習與成長。

然而，天有不測風雲，人有旦夕禍福——即便我們做了該做的一切，老天爺有時還是會跟你開個玩笑。

已故台新金控總經理林克孝先生，在他的遺作《找路：月光．沙韻·Klesan》中，記錄了他找尋一條被時間與自然掩埋於南澳山區的沙韻古道的過程。他有著豐富的登山經驗，有著對原住民歷史與古道探勘的熱情，也有著對山林土地的浪漫情懷。然而，就是在一次踏查中，他不慎墜崖身亡。

年輕的時候，我也曾在北二段的山徑上，差點把命留在山裡。

那是一片脆弱的崩壁。印象中，當時山徑緊貼著崩落地形，山友們在崩壁上架了一條輔助繩，一端繫在對面的樹幹上，另一端卻只是綁在一根插進鬆軟土石的木棍上。背著大背包、踏著不穩地形的我，重心一個不穩，便滑了出去。

接下來的事，只剩下腎上腺素飆升的記憶。抓住輔助繩的那一刻，我像拋物線一般，在崩壁間盪了出去。

所幸，隊友反應迅速，拋下繩索，先把我身上的大背包吊上去，接著讓我用繩子固定身體。他一邊收繩，一邊確保我在攀爬過程中，就算再度滑落，也會在可控範圍內。最終，我平安回到了山徑上。

雖然我知道，我從大學時開始爬山，每一次的登山活動，總是會讓我的父母親擔心受怕，平安歸來，就好像是失去的孩子撿回來了似的。我們都知道生命經驗之於我們的人生成長有多麼重要，但也都會因為對至親家人的在乎，而不希望因為冒險行為而危及生命安全，甚至天人永隔的遺憾。生命的厚度與長短，魚與熊掌的不可得兼，從來都是每個人都可能會面臨的人生課題。

你說，聖母峰的景色雖然好看，很壯觀，但是看照片就行了，為什麼非得要去攀登呢？為什麼要冒著生命危險前去？

康橋國際學校，日前舉辦的單車環島成年禮，行經彰化縣埤頭鄉時，天外飛來橫禍，遭一車子逆向衝撞，導致多名學生受傷，甚至有同學一度命危。當這件新聞事件引起大眾熱議時，不意外的，會有個聲音去質疑校方「為什麼要辦這種活動」？

我們不會「因噎廢食」，當然也不會因為這個世界太危險了，而選擇待在原地，不冒險，不追夢，覺得這樣才叫做安全。戶外教育不是讓人忽視危險，而是希望透過真實的生活情境，在不確定中學會判斷，在變化中學會應對，在挫折中學會堅持，在失敗中能再站起來。

人生的旅途不可能一帆風順、風平浪靜，我們要學習的是，即使遇到風浪，也能懂得調整帆向，堅定前行，或者，懂得留得青山在的智慧——果斷撤退。

我曾經在學校推動山野教育的經驗，如今仍歷歷在目。每一次安全地下庄，每一次還能將這些寶貴的歷程寫成文章分享，像是發表在《國家公園季刊》的〈師法自然，走讀合歡〉，以及《翻轉教育》的〈合歡山上的跨領域超學習〉，回頭想想，心中滿是感激——我只是，承蒙了老天爺的眷顧而已。

我想，祈願這次康橋因車禍受傷的學生們，能夠早日康復，走過險境，走過恐懼，最終走向一個更加堅定、更加勇敢的自己。也衷心期待，社會大眾能夠給校方，以及那些願意帶著孩子們勇敢跨出舒適圈的老師們，更多的理解與支持。

如果要問，為什麼要辦這種活動？也許，我們更該反問自己——到底有什麼活動是百分之百安全？而我們，又希望孩子們擁有什麼樣的素養能力？